引:
“月冷风凄,为君缝衣,针针绣尽满腔意,却不见故人来取……”哀婉凄绝的吟哦在耳畔缠绕,他抬头望天,一抹红霞晃了眼。
*
“倘若只有这些绣品,你们缤纷楼也不敢自誉天下第一吧。”李夫人端着茶盏,却没有饮茶的意思,而是一下一下地划着杯盖,剐蹭声同她倨傲的目光般尖锐得让人反感。
“我们缤纷楼本就不高攀王公贵胄,夫人若不满意,大可用宫绸御缎,何必来我们这里寻宝。”女掌柜放下手中的银针,不客气地回敬。
“既知本夫人前来寻宝,还不快些拿出来。”李夫人压低了声音:“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们暗地里的勾当,绝品发绣,千金可求,何况,我肯出十倍的价。”
“要什么样的?”
“恭贺成亲,绣工定要精妙绝伦,世间唯此一件,断不可与人相仿。”
“唔……此物倒是有一件,不过甚为邪魅,我藏了十几年,仍不敢出手。”
“别抬价了,快拿出来。”李夫人嗤声道,仿佛将一切尽窥眼底。
谁知,当那漆黑的木匣被女掌柜捧出来时,她竟真的感受到一股哀沉的气息,仿佛梦魇时的压抑与诡异。
“怎么回事,你们不会还盗墓吧。”李夫人皱眉避开。
“这点大可放心,我们缤纷楼断不发鬼魂之财,不过这发绣的主人,绣完此作不久就离逝了,之所以收在我这里,也是一段未了因缘。”女掌柜说着,轻轻打开木匣,幽艳的红光从匣缝中透出,瞬间迷了众人的眼。
得成比目何辞死,愿作鸳鸯不羡仙。
眼前这鸳鸯戏水的绣缎,不是精妙得栩栩如生,而是、美妙绮丽得宛若梦境。两只鸳鸯羽绣辉煌,尽态尽妍,一针一线,丝丝缕缕,仿佛都诉尽了缱绻相思、浓(情)(蜜)意。
由于头发的颜色所限,发绣的色彩寻常只有黑、白、灰、暗黄和深棕这些颜色。但这幅绣缎的主人却不知用了什么奇术,竟让两只鸳鸯大放异彩,绚烂瑰艳的羽毛,仿佛暮霞织就的金红色,绝美得让人震撼。
“我知道头发在太阳下能晒成暗红色,这金红色,是怎样得来的?”
“在发丝上抹了血吧。”女掌柜语气平静,但合上木匣的声音,却似一抹哀然的叹息。
“还真是有决心,为了多赚银两可真够拼的。”
“是啊,有此绝心,方成绝品。”女掌柜侧头看窗外的阳光:“怎样,敢买吗?”
“呵,如此绝品,我岂能放过。”
*
“夫君,别再翻箱倒柜找那穷绣娘从前的绣样了,我今日可为你寻得个好物件,你看看该怎么谢我。”李夫人打开木匣,得意地向李尚书邀功。
“这、这鸳鸯……”然而李尚书的神情不是惊艳而是惊惧:“她曾给我绣过。”
“鸳鸯戏水是最常见的式样了,她绣过有什么好奇怪的。再说了,她给你的绣品不下百件,什么蟾宫折桂、笔锭如意、龙凤呈祥……难道这些图样你都要避开不成?除了刺绣,她一个穷绣娘还能给你什么,存心让你睹物思人,谈绣色变!”李夫人没好气道。
“行了行了,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。但我一见这鸳鸯就觉得心烦意乱,你有没有和绣坊的掌柜问清楚,这绣缎是何人所绣?别真是出自她之手,她后来可是恨透了我,一针一线,只怕都是怨念。”李尚书语气阴沉,但目光又忍不住朝发绣看去,瑰艳绚丽的图卷,虽散发着邪气,却让人痴迷着陷入幻影,重温心底眷恋的梦境。
“放心罢,绝不会是她。且不说她先前从未绣过发绣,即便要绣,她哪来的白发,这绣缎可是十几年前的,难不成她当年为你一夜白发啊!你以为自己是宋玉潘安呢,让她痴情成狂……”李夫人嗤声道。
李尚书看着两只(浴)水鸳鸯,绚烂鲜丽的色彩,青丝如墨、银丝似雪,金红的色彩煌煌若赤霞,如此绝世之作,韶华之年的她,应该也绣不出吧?
“虽说如此,但毕竟是要献给太子的大婚贺礼,谨慎起见,你还是拿到庙里请高僧诵经,驱驱邪气。”李尚书嘱咐道。如今太子大婚在即,朝臣们都忙着搜寻奇珍异宝贺喜,李夫人也早早打探到太子和太子妃的喜好,前几日送的贺礼已让李尚书获得太子的青睐,接下来只要笼络好太子妃,仕途便一路青云。
“嗯,交给我办吧。”李夫人点头答应,行至门边时,似不满李尚书走神的模样,忽然回眸一笑:“夫君,是不是庆幸,娶的是我?”
“……是啊,她只能把似锦前程绣在梦里,而你,可以伴我前行。”
*
“施主,这幅绣作有阴怨之气缠绕,不如留在寺中消怨祈福吧。”
“不是说诵经作法便能驱除邪气吗?”李夫人示意婢女增添香火钱。
寺僧摇摇头:“虽可消减阴气,却消除不了因果,还望施主慎重思虑。”
李夫人犹豫了片刻,还是决定将发绣带回,因为来寺庙之前,她已经到国公府拜访和试探过,太子妃十分惊叹这幅绣作,并希望用它制成世间最绚丽瑰艳的喜帕。
那日,皇城锦绣,十里烟花,望眼皆是喜庆的红,李尚书与众大臣一同在仪门前恭候,却惊觉自己融不进繁华之中。鼓乐之声分明直拂云霄,自己耳边,却萦绕着凄楚悲怨的幽咽。
“妾心依依,为君缝衣,针针绣尽满腔意,却不见故人来取,更不见故人来娶……”
心骤然一痛,那深扎在心底的银针又开始绞动了。他捂着胸口,见那抹载着幻梦的红霞,跌跌宕宕,朝自己飘来。
众人还不及惊艳太子妃的绝美喜帕,就见它无风自舞,仿佛被冤魂牵扯般,飞向了苍穹。
“殿下——”太子妃惊慌地躲到太子身后。
太子即刻护妻:“别怕,都是李尚书夫妇干的好事!”
怆然倒地的李尚书没有听到太子的呵责,他耳边,一遍遍回响着自己的声音,似荼毒,似针刺。
“你放心,我将来会娶你的。”
“娶了你,我就没有将来了。”
……
“真是发绣报仇么?可当年被他抛弃的绣娘,死时还未二十岁,哪来的白发?”
“听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三年不吃盐、不见天,头发就会变白。”
“啧,这可真是……”那朝臣话未说完,绣缎落了下来,遮住了李尚书灰白的脸:“绝世鸳鸯、绝世爱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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